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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小说』女儿劫

2022-04-15 17:12:42 来源:紫样文学 点击:0

楔子

去年夏天,在母亲的葬礼上,来了好些个多年不曾见面的亲戚。其中一个总是不离姐夫左右的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约莫十一、二岁,样子很可人。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姐夫告诉我,她是碧玉的女儿。

碧玉的女儿?怪不得有些面熟,和碧玉小时候一个模子。提到碧玉,自然而然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姐姐。姐姐三十一年前就离开了人世。那一年,碧玉才两岁。

大学四年,为了节省路费,我只回了两次家,分别是大一、大二的暑假。每次回家我在姐姐家住的时间比在自己家住的时间还长,一方面是姐姐家的生活条件比家里要好些,更重要的是我从小几乎是姐姐带大的,我对她有一份近乎于对母亲的依赖之情。

参加工作后我第一次回家过年,距最后一次离开家已经两年半了。父母和妹妹们异常地兴奋,但我隐隐约约觉察到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我从父母的眉宇间读出了一缕抹不去的哀伤。

第二天一早,我对父母说:“我今天去姐姐家。我给她买了一件花褂子。”

父亲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母亲掩面而泣。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大事不好,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亲爱的姐姐已经在两年前就离开了人世,而且走得那么悲惨。

我发疯似地一路狂奔到姐姐家,照着姐夫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猛揍,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喊着:“还我姐姐!还我姐姐!你这个杀人魔鬼!”最后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才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姐夫像一块木头似地忍受着我的拳头,任凭我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他的身上。等我打够了,骂够了,哭够了,才将我带到姐姐的坟前。

那是一座褐色的坟茔,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没有墓碑,没有旗幡,只有坟头的几根枯草在寒风中颤栗,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生命的悲凉。我跪倒在姐姐的坟前,极度的悲痛使我丧失了理智,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要把姐姐从坟墓里挖出来。我用双手拼命地刨挖着僵硬的泥土,很快,我的双手鲜血淋漓,染红了那一片黄土。我丝毫没觉得疼痛,继续用力地刨着,刨着。姐夫和随后赶来的父亲死死地将我抱住,将几乎晕死过去的我弄回家中。

那以后我大病一场,三个多月以后才回去上班。

姐姐是一九五五年出生的,两年后父母又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叫福根。随着弟弟的降临,姐姐的地位一落千丈,父母几乎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弟弟。家里本来就很穷,好不容易有点好吃的,一定是弟弟优先,做姐姐的要么很少,要么没有。好不容易买了一块布料,也是给弟弟做新衣服,姐姐永远是从别的亲戚家里讨来一些破旧的衣服穿。父母心里不舒畅,挨打挨骂的总是姐姐。

姐姐七岁那年,福根五岁。在老师的动员下,父母同意让姐姐上学,但前提是早上要先去放了牛再去上学;傍晚放学了,要割一篮草给猪吃。无论天晴下雨,毫无列外。姐姐,小小的年纪,就用自己的劳动来换取读书的权力,换来父母的欢心。谁知,一场灾难骤然降临。

那是初冬的一个下午,太阳暖融融的。姐姐上学去了,父母在离家不远的旱地里摘棉花,五岁的福根不肯在家里跟着外婆,吵闹着要跟父母下地去。兴高采烈的他在地埂上奔跑,在棉地里穿梭,小小的身影很快就从父母的视线里消失了。父母一门心思采摘棉花,偶尔喊一声“福根”,听到应答声,他们又放心地继续干活。良久,当他们从茂密的棉花地里抬起头,走到地埂上,喊着“福根!福——根!”,却再也没有儿子的回应。他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心急火燎地满畈找寻,将近傍晚的时候,才在村边的一口水井里打捞起福根的尸体。

痛失爱子的父母并没有把更多的爱转移到姐姐身上,反而把火气撒到姐姐头上,父亲恶狠狠地咒骂:“你这个丧门星!如果你不去读什么书,好好带着弟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怎么不去死呢?偏偏死去的是福根,那是我们程家的命根子啊!从明天开始你不准去上学,老老实实在家里做事。女儿反正都是给别人养的赔钱货。”

就这样,还没读完一年级的姐姐被迫辍学,从此再也没有跨进过学校的门槛。她每天放牛、打猪草、洗衣服,没有吃一顿好饭,穿一件好衣服,动不动还要忍受父母的苛责、打骂,幼小的心灵饱受折磨,过早地体察到人世的薄凉。而这一切皆因她生来是个女儿身。

福根死后的第二年,我出生了。一度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对生活几乎绝望的父母,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在人前又能够昂着头走路,高声地说话了。我成了他们的心头肉,成了他们人生的全部寄托。为了我,他们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劳作,照顾我的责任自然就落在大我八岁的姐姐身上。

我未走路之前,姐姐常常将我背在背上放牛、打猪草;我稍大一些,姐姐就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田野中,她一边干活,一边教我认识那些花儿草儿虫儿,还有会飞的蜻蜓蝴蝶小鸟;晚上,姐姐给我洗脸洗脚换衣服,带我睡觉。姐姐给我的是一份母亲般的呵护,母亲般的慈爱。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姐姐比母亲还重要。

生下我不久,母亲又怀孕了,第二年即生下大妹妹,以后几年,又相继生下三个妹妹。

子女越来生越多,生活越来越艰难,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软弱的母亲似乎是一只寄托在父亲身上的应声虫,没有半点自己的主意,只是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一个成天忙个不停的仆人。

姐姐更加忙碌了,单薄的身影像一只陀螺,不停旋转,似乎她前世欠下了父母的债,此世来加倍偿还。

我恣意地享受着父母的娇宠和姐姐的疼爱,五岁了,还什么不用做,时刻跟在姐姐的身边。一天,姐姐去池塘里洗衣服,我呢,觉得老是看着挺没意思,就央求姐姐让我也试试。姐姐拗不过我的纠缠,把一条小短裤给我洗。我高兴极了,学者姐姐的样子,将短裤摊开来,涂上肥皂。可是,那肥皂滑不溜秋的,像一条泥鳅一样从我手掌里滑出去,跃入水中。我伸手去抓,重心失衡,一头栽入塘里。姐姐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我拉上岸来。我成了落汤鸡,又受了惊吓,哭得昏天黑地。

下工经过的父亲见状,不分青红皂白,抡起肩上的锄头,对着姐姐的腿部横扫过去,嘴里骂道:“讨债的东西!我今天把你送去见阎王,免得再祸害我的儿子!”可怜的姐姐被打得一个趔趄,“哎哟”一声,随即翻仰在地。父亲仍不解气,朝着姐姐的屁股,猛踢了几脚。幸好一个本家伯伯打这里经过,将父亲拉开了。

姐姐一瘸一拐回到家里,母亲刚要去掀开姐姐的衣服看看,父亲大吼一声:“你死了眼,儿子满身湿透,还不赶快给他换衣服。管那个赔钱货做什么!”

母亲吓得直哆嗦,再也不敢去看姐姐一眼。第二天我看到姐姐腿上和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馒头。可她依然带着我去洗衣服,打猪草。

“姐姐,你疼吗?”我轻轻地摸着姐姐的腿问。

姐姐眼睛红红的,挤出一丝苦笑:“姐姐是女孩,不讨爹妈的欢喜。再疼也只有忍着。”

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第一次感到姐姐真可怜。

我八岁那年,姐姐十六岁。尽管一直辛苦地劳作,又没有足够的营养,但依然阻挡不住青春的来临。姐姐的身子日益丰满,几乎要将那些破旧的衣衫涨开。

那时我在学校读书,碰上下雨天,姐姐总要给我送斗笠去学校。

一个夏天的傍晚,刚刚下完一场雷阵雨,夕阳从云层里喷破而出,西边天上架起了一道彩虹。我和姐姐打着赤脚,一前一后走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我偶一回头,只见夕阳映照着姐姐白皙的脸庞,姐姐脸上像涂了胭脂一般,焕发出迷人的光彩。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么漂亮,不禁由衷地赞叹:“姐姐,你真好看!”姐姐的脸更红了,用手在我头上轻轻地一拍,故作嗔怪状:“细崽俚,莫要乱讲!”

姐弟俩正打闹着,迎面走来一位同村的少女,比姐姐大两岁,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短袖。姐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衣服看,“娥子姐,你穿这件衣服好排场(漂亮)!”娥子娇羞地一笑:“春儿,这布料叫的确良,又平整,又凉快。街上供销社有的卖。”

娥子走远了,姐姐还不停地回头张望,脸上露出羡慕之情。我知道,娥子不久前刚说了婆家,那衣服肯定是婆家帮她做的。姐姐难道也想说婆家吗?

从那以后,姐姐每天起得很早。我后来才晓得,姐姐是赶在父母起床之前,去离家三里外的河滩捡一篓蚌壳。晚上,姐姐把捡回来的蚌壳洗干净,等积聚了一定的数量再挑到街上卖。整整一个月,姐姐起早摸黑,终于凑够了买一件的确良短袖的钱。当她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确良短袖衫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全家人都惊呆了。

记忆中,那是姐姐穿过的一件最漂亮的衣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匀称丰满的身材和一张白皙红润的脸庞。不料,父亲冲上去对着姐姐的脸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不要脸的,是不是想汉子了?人家娥子是说了婆家才有好衣服穿的,你臭美什么?”

姐姐“呜呜”地哭了很久。从此,那件衣服被姐姐锁进了箱底,再也没有穿过。一同被锁住的还有姐姐一颗青春年华的爱美之心。

我十年那年,姐姐十八岁。

姐姐要说婆家了,这是我从父母的对话中听到的。

父亲说:“曹家的家境明显好多了,那崽俚还是船运公司的,吃商品粮呢。”

母亲说:“春儿似乎更中意冯家那个,那个长得好看一些,是个做木匠的。”

“长得好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曹家的聘礼是五百,而冯家只肯给三百。”

很快,姐姐和曹家的亲事就定了下来,姐姐好像局外人一样,一切都由父母张罗。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姐夫,我心里很为姐姐难过。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却要嫁给一个头上长满癞痢的男人,就因为他是吃商品粮的,每月有二十多元的工资拿;就因为他给的聘礼比别人多。不过后来我也慢慢地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姐夫,不仅是因为他不时给我买点好吃的好玩的,还因为他经常在外面跑船,去过很多地方,能给我讲很多外面的新鲜事,再说他对姐姐看样子也还蛮不错。

那时候闺女出嫁,娘家或多或少要置办一些嫁妆。有钱的父母一般会置办自行车、缝纫机之类,没钱的也要置办两个木箱、两床被子以及一些日常用品。

姐姐出嫁的日期马上就到了,可我的父母似乎什么也没准备,就连脸盆毛巾、牙膏牙刷都没有。

大概是姐姐出嫁的前一天吧,姐姐自己上街去买了这些日常用品,用的是姐夫给她买衣服的钱。父亲知道后,对姐姐不依不饶,骂骂咧咧。

“你算算,我把你养到十八岁,要花多少钱?你倒好,不肯问你婆家多要钱,反而要把自己的钱倒贴过去。”

“父母的养育之恩,你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得了你婆家那一点聘礼算什么?我把一个这么大的女儿白白送给他们,以后就是帮他们曹家挣工分的。”

“你还没过门,胳膊肘就往外拐。以后成了曹家的人,你还会认得我这个爹是老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丧门星!”

……

姐姐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眼睛红红肿肿的。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这春儿是我们村最能干的女儿,以后就是曹家的人了。唉,养女儿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啊!”

“你看春儿眼睛都哭肿了,她是舍不得她的爹娘可怜。多孝顺的孩子!”

姐姐出嫁不久,就怀孕了。生了孩子以后,就很少回家。

姐姐出嫁以后,父母经常叨念着她:要是春儿在家就好了,她又能干又听话。可惜,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最想念姐姐的还是我。我常常晚上做梦跟姐姐在一起,醒来不见姐姐就哭个不停。有时候放学了我就跑到姐姐家去。姐姐见到我,又搂又抱,又哭又笑。

我上中学以后,就到学校寄宿了,只有放了寒暑假,我才会去姐姐家住上几天。上大学以后,一年也看不到姐姐一回。姐姐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九七八年夏末,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方圆几十里引起不小的轰动,给父母挣够了面子。

“才十五岁就考上了重点大学,真是个天才!”

“他父母是地道的农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真是祖坟埋到了好地方。”

姐姐听说我接到入学通知书,大热天直接从插秧的水田里跑来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一双塑料凉鞋,裤腿卷得老高,上面沾满了泥巴;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掉,衣服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但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流转着兴奋的光芒。

“老弟,恭喜你!你考上了,姐也有面子,别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有出息的弟弟呢。”

父亲冷冷地看了姐姐一眼,“你不要摆脸,弟弟考上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还是养儿子好吧,给祖宗挣脸不说,以后毕业参加工作了,还可以养我和你母亲。哪像你这个赔钱货,刚刚能做一点事,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平时捎信叫你回来帮忙,你还是别人家的事要紧。”

姐姐的脸瞬时晴转多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咬着牙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我看不过眼,“爹,你真是的!姐姐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你就不能让她高兴高兴?”从小到大,每一次见到父亲打骂姐姐,我都不敢吭声,这是第一次,当面护着姐姐。

吃完饭姐姐就要走,我想送送她,她拦住我:“正午的太阳很毒,你不要出来。上学前去我家住几天吧,以后姐姐想再见到你就难了。”

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我心中陡然生出些许的愧疚。同是一个父母所生,为什么境遇却相差这么远?是不是我夺去了本该属于姐姐的那份幸福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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