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我所思念的乡村（小说）

一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夜很沉，所有在这个世界上忙碌的生物都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中，大地显得很安静，不停息的雨声更加重了这种安静。

小玉是这个安静的夜里唯一不安静的物体。她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手心里攥着一颗圆润普通的石子。由于紧张，她的手微微发抖，手越发用劲，小石子上浸满了汗，滑滑腻腻，但也硌得她的手心生痛。突然，“啪”的一声，一只搁在她床头上的闹钟响了起来，她飞快的按下去，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极快的套上衣服，那颗小石子就在她的慌忙中滑落了下去，她却浑然不知，她看看闹钟，用了不到5分钟，心里略安了一下，她用手揉揉发疼的眼睛。突然，她怔住了，那颗小石子呢？怎么一会儿不见了。窗子外面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她迟疑了一下：“你们走吧，我，我决定不走了。”停顿了一下，随着轻轻的脚步声的远去，窗外，很快的，又安静了下来。小玉呆呆的坐在床边，全身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有些微微的酸痛。眼睛毫无意识的瞟着，她跳了起来，她的那颗小石子正乖巧地窝在她的棉布拖鞋里面。她捡起石子，拉开门，外面还是那么暗沉，伴随着滴滴哒哒的屋檐滴水声，一阵阵的冷风向她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战，自言自语的说：“这时候，肯定追不上他们了。”关上门，又坐回床边，痴痴的想了很久，望着那颗小石子，突然恨起来，手一抬一扬，那石子砸在门上再反弹了一下，“咚”的一声，掉进了门与台阶相连的那条缝隙里。小玉慌了，她扑上前去，用手指把石子从缝隙里面抠了出来，对着它哈哈气，再用手指擦擦，无限宝贵的紧紧捏在手心里。接着，她脱掉衣服、鞋子，打开被褥睡觉，疲惫不堪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很快就亮了，雨也早就停了。外面的世界在雨后的五月显得更是青翠明丽，一丝晨光透过窗子映射进来，照在小玉那张年轻且美的面容上，也照在了放在她床头梳妆台上的一张小纸条上，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字体：“爸，我跟她们一起走了，我必须去找明述，爸你别生气，到了我再给你打电话。”院子里鸡笼的鸡，鸭舍里的鸭等的不耐烦了，全都在焦躁地高声大叫。睡在另一个房间的赵老汉被吵醒了过来，他侧着耳朵听了一回儿，见小玉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大声的咳嗽了几下，叫道：“小玉，小玉。”小玉睁开了眼，阳光已经很艳了，她大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点气恼自己：“怎么就睡死过去呢？”她顺手就把台上的纸条揉成皱巴巴的一团，随便往下面抽屉里面一塞。开始放鸡喂鸭，打扫院子，切猪食，做饭。小玉迅速而又紧凑的做着家务事，她忙的忘了时间，也暂时忘了昨晚的事情。

吃过早饭，小玉看着父亲悠闲的坐在家门口，吸着烟，眯着眼睛，很满意的欣赏着自家院子里那些枝繁叶盛的瓜果。小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爸，你今天不用上工吗？”

“不了，今你三姑要家里来。”

小玉一听就明白了，她涨红了脸，很坚决地说：“爸，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事我绝不同意。”

老头子有些心虚，他没有回过头来看小玉，只是嘴里嘟嘟着：“先看看吧，还是先看看再说。”

“别看了，反正我就是不同意。”

赵老汉有点发火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女儿说：“我说你这孩子，就是这么犟，不是说就看看么，能少你一根头发？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吴明述？人家一直就没跟你联系，你还不死心？”

“我还准备去找他呢。”

“什么？”虽然小玉说的很小声，但还被她爸给听见了，“我告诉你赵小玉，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给我死了这心眼，你还嫌不丢我的脸？”

“哼”！赵老汉扔了烟头，气呼呼的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玉怏怏地叹了一口气。

赵小玉是我的邻居赵老汉家的幺女，我跟她同一年出生，一起读书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会为各种事情而发生纠纷和争吵，可这无损我们的友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成了很铁的二人组合。

当我们在镇上读书的时候，在我们的二人组合中出现了第三个人——吴明述，本来孩子在一起时是很排斥异性的，无奈赵小玉跟吴明述天生就像两块磁铁，互相之间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迫于无奈，我也只好接纳吴明述成为我们的小体成员。吴明述长的跟小玉一样漂亮，他们甚至有几份相象。只可惜吴明述是个男孩，这是我跟小玉私下议论时觉得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我们在一个班级读书，三人之间出现了奇怪的默契感，往往只要我们之间有哪个人一张嘴甚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别的人就能迅速猜到他想要干什么，确切的说，这种默契只出现在他们俩人之间，而我大多时候只是一个跟班和执行者而已。用赵小玉的粗话来说，就是吴明述只要一翘屁股，她就能知道他想放什么屁，是香的还是臭的。

吴明述是家中的独子，上有三个姐姐，由于他的父亲也是独子，要算几代单传，再加上他长得眉清目秀，机灵可爱。一直是全家人生活的重心和中心。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我和赵小玉虽然是个女孩子，可也少了一点女孩子的样子。所以我们的顽劣加在一起就成了学校老师们最头疼的一件事情。在镇没读几天书，我们便开始全校出名了，先是吴明述，然后是我和赵小玉跟着他出名。因为我们一直是他的跟班和帮凶。在操场上打篮球时，吴明述帮着我们抢球，球在我们三人的手上转来转去，孩子们的玩具成了我们三人专属的玩具。在吴明述向小学生出租铅笔刀时，我和小玉就帮他收取削铅笔的费用，就是各种精美一点的纸张，那是小孩儿炫耀的资本，谁拥有的纸张越多谁就越有资历当孩子王。在那时，我们手上的纸多的我们的大书包里都装不下。吴明述成了当地的孩子王。有时候，他会拦住前去上学的学生，说老师有事情这天放假了，他喜欢看到第二天教室里有很多被生气的老师罚站的人，要是人家不信他的话，这时候我和赵小玉就会很真诚的站出来帮腔，非逼的上学的孩子转过头来往家走。

我们做的最过分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年学校来了些医生护士要给学生们打预防针，就有谣言说老师们为了钱跟医生们相互勾结，要借打针来抽学生们的血，然后拿去卖。这当然不是吴明述说的，可是他借此鼓动了全校惊恐不安的学生们，跟着他躲进学校后面的山上去。结果是全校的老师们急得满头大汗，全部进山找学生，费了很大的力气，安抚了半天，才把他们一个个安全的接回了学校。这样的行为使我们仨在学校里弄的臭名昭著，差点没能混到初中毕业。

可吴明述和赵小玉没多久就不再去读书了。这里的人们对于供孩子们读书的概念很是模糊，在他们的原始观念里只要认识几个字，在集市上卖菜买东西能够算帐就足够了。于是这里的孩子被迫随着父辈生活在这种原始观念里，大多读完初中就已经不错了，上高中要到几百里外的县城去读，上高中的人很少，上大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理所当然，没有读书了的吴明述跟赵小玉很快的就走到了一起。我被母亲逼迫着接着去读书，很不情愿的与他们分开了，于是尝够了被冷落滋味的我开始罔顾我们之间深厚的友情，逐渐的对他们俩产生了怨恨。

在湖南西部山区境内，安插着大大小小无数个神秘或隐秘的村落。这里地处大山深处，交通极为不便，与外界联系更是稀少。除了不缺柴烧以外，几乎什么都缺。偶尔也闯进来一些来旅游的外来人员，也许会对这儿的神秘和风景发发感叹，可是当地人往往会翻着白眼懒懒的反驳他们：“懂么子哟，穷山恶水的，挖进去三尺，捣不出一个屁来。”山的阻碍弯曲波折了年轻人的视线，想要过好日子的念头搅得他们气血翻滚，骚动难安。于是，出现了颇为壮观的打工大军，一拨拨开出山外去，刚开始是家里的青壮年男子走了，接着未结婚的女孩儿和已婚的年轻妇女也耐不住了。没几年光景，这些村落里剩下来的多半是白发的老人和读书的幼儿。

在外出追梦的人群中，小玉跟吴明述也算一个。几个月前，她跟他已经商量好了一起出门去，可吴明述一个人突然悄悄的走了。

那天，小玉决定在外出打工前带吴明述去她家正式拜见她的家人，也就是她爸赵老汉，她哥和嫂子以及一个几岁的小侄子，小玉的妈常年因病卧床，在小玉没多大的时候就去世了，小玉等于是赵老汉单独带大的，因而他对小玉很是宠爱。

吴明述对于去见赵老汉显得很紧张，可他在小玉面前又十分好面子，不愿意表现出来。于是背着小玉来偷偷问我该怎样说话。我告诉他说，赵老汉是个很开明很直爽的老头，他最讨厌那些不硬气妞妞捏捏的小子，跟他说话时要干脆果断，要是会说笑话就更好了，因为他喜欢诙谐。我郑重其事的说，要想迅速讨的小玉他爸的欢心就只能这样，否则，她爸要是不高兴不满意你，那你跟小玉就算完了。吴明述若有所获，喜滋滋的走了。我心里乐开了花，其实以我对这个老邻居的了解，赵老汉的性格刚好跟我对吴明述说的相反，他是一个特别保守和固执的倔老头，特别注重礼节那一套，十分厌恶年轻人的虚浮和轻率。其实村子里的老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以吴明述的天真和对我的信赖度来看，他肯定会闹出笑话来，我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一心一意的等着。我没存有什么坏心眼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我只是单纯的想捉弄一下他们俩人，谁叫他们丢下我一个人呢。

吴明述闹的这个笑话是赵小玉的嫂子传出来的。那天，天才的吴明述在跨进赵家门见到赵老汉的第一句话就是：“爸，哥、嫂子，我来了。”赵老汉把他的这句话费劲的消化了半天，等到他弄明白了的时候那两撇长胡子就气得直竖了起来，并且一晃一晃的，脸色变的铁青。我猜他当时肯定在想：“哪儿来的野小子，没名没份的开口就叫我爸，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女儿就那么轻贱？这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小玉的嫂子当场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她哥满脸尴尬，愣了半天才招呼他进屋。小玉满脸通红，恨不得拿眼剜死吴明述。

二

白天日头太大，没法出门干活，小玉就在自家院子里背阴的地方劈柴，她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劈着，一边暗暗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四五岁的侄儿一直在她的身边抽抽嗒嗒的哭着，小玉火了，扔下斧子，抬手就给他的小屁股上来了一巴掌，骂道：“扯什么气？跟你妈一样，就知道让人不顺心。”说完，恨恨不已，觉得没法解气，抬脚一踢，一块劈好了的木柴就飞到了院子里的另一角，吓慌了几只在墙角专心刨食的母鸡，一时间，鸡叫娃哭，小玉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进屋喝水去了。赵老汉在堂屋里用竹丝在织一个担东西的箩筐，他皱着眉头把竹片儿弄得哗哗作响。

小玉确实有理由埋怨她的嫂子。赵小玉在跟吴明述好了不多久，就把他带回家正式见父母，因为当地人特别注重姑娘们的名声，对女孩儿家也管教的也严，是不太允许年轻人背着双亲悄悄交往的，交往必须得到双方家长默许。赵小玉的母亲去世早，家里有赵老汉以及她的哥哥嫂子，她清楚父亲的脾气，于是在来之前曾仔细交代过吴明述要好好说话，吴明述只是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想到时候再给小玉一个惊喜，他把我的话奉若神明。

当这件事情被当作一个笑话传开来的时候，吴明述并没有怪我，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他对小玉是真心的，他一定会娶她，那么早叫和迟叫他爸有什么区别？还不到第二天早上，吴明述在赵家闹的笑话就传遍了方圆地区，大家都暗地里嘲笑赵老汉把自己的幺女宠爱天了，都没法管了，吴明述跟她好的都叫他爸了。赵老汉在当地也算是一个体面人，一辈子要强好面子，在村子里碰见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就憋了一肚子气，他怪小玉丢了他的脸，好些天没跟小玉说话。吴明述来找他商量跟小玉出门的事情，他也就更加没给他好脸色看。小玉知道这事是她嫂子传出去的。嫂子自从嫁进赵家，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姑子。一是赵小玉是赵家的唯一的女儿，比哥哥赵刚小上好几岁，全家都宠着她，事事顺着她，难免有点冷落和偏待了她这个媳妇；二是赵小玉正当青春年少，漂亮有朝气，跟自己一相对比就使她更有了怨气。所以，本来心里就不平衡的她巴不得小姑子跟吴明述闹出笑话来，更乐意让更多人来看他们的笑话。那笑话在村子里没传播几天，吴明述就失踪了，赵小玉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问吴明述的母亲，他母亲说自己也不知道，吴明述只给家里人留了一张纸条，没跟任何人交代过就一个人悄悄的走了。赵小玉认为吴明述是怕了流言，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才被迫走的，她心里怅怅的：“傻瓜，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要走，也应该一起走，不是说好了么？”她气吴明述不守承诺落下她，更气自己的嫂子没安好心。于是，从吴家回来就跟嫂子大吵了一架。

赵小玉的三姑体谅着小玉死了老母，没人顾念，老早就为小玉的事情上心了，以前曾好些次来说要给小玉找个好婆家，见小玉态度坚决，赵老汉也就没怎么勉强她，由着她去了。可这次，出了这么个笑话，赵老汉于是就觉得赶紧得给她定下一门亲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