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团 圆（微小说）

老魏打开买来的一包月饼，摊放在地面上，又把一食品塑料袋口解开，露出带着热气的肴肉，紧挨月饼摊放，并把两根一次性筷子横放在肴肉上。然后，他起身从一个布包里取出一瓶老白干，上下排牙齿一用力，“噗嗤”瓶盖脱离了瓶口。老魏兴奋地双腿一盘屁股坐在地上，他先把酒向地面洒了些，然后双手握着酒瓶举过头顶，眼睛微闭，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些话语，接着嘴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咽下，嘴里“啧啧”回味着，舌头伸出来，在上下嘴唇上舔了一圈。老魏放下酒瓶，拿起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口肴肉，在嘴里反复咀嚼起来，许久才慢慢咽下，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好香啊！”

老魏准备喝第二口酒的时候，“叮铃铃……”一串铃声响起，老魏起身从那布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女儿小倩打来的。老魏手一颤，犹豫了一会，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爸爸，我到达你工地附近了，我过来给你送月饼，你出来迎我一下。”女儿小倩甜蜜的声音让老魏的手颤抖加速，手机差点掉落在地上。

“倩倩，工地老板发月饼了，你留着自己吃吧，你今晚不是有个派……派……

“派对。”女儿哈哈笑了起来，“我没去，今天我室友妈妈给她寄来两盒广东月饼，她给了我两个，拿来和你一块分享。”

老魏拿着手机迟迟没有说话，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塞了，酸酸的味道充斥着他的五官。

……

小倩既听不到父亲的回话，也不见父亲出来迎接，她怀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因为小倩也不熟悉泰城的路况，毕竟入大学才20天，还无暇来这边闹市区游逛。小倩是按照以前父亲的描述，骑着小黄车过来的。她从泰东路东边的山东农业大学，沿街西行，看到城市标志性建筑万达广场，拐弯从望岳东路向北，来到泰山国际会展中心大楼，停车给父亲打电话。

之前，父亲告诉小倩，他就在泰山国际会展中心北边的新时代广场施工，老板在附近的七里新村统一租赁的房子，工作生活很方便。小倩沿路一边向北走，一边等着父亲来接她。当看到新时代广场施工的场地时，小倩增加了自信心，没错，就是这里。小倩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的月饼，想象着和父亲一块吃着广式月饼，一起欣赏今晚的中秋圆月，脸上情不自禁出现了两个小酒窝。

小倩心想，也许父亲在望岳西路那边等我。于是，小倩穿行国际会展中心广场向西走去。小倩顾不上看一下新时代广场建设的大气，也不想眺望万达广场霓虹初上的高楼林立，甚至也没心思欣赏国际会展中心大楼的金碧辉煌，她只想快见到父亲。

老魏放下手机，刚才的满足和幸福感，一扫而空。他此时的脑袋是空白的，不知对于突如其来的女儿如何应付。小倩是他唯一女儿，今年高考进入山东农业大学。在开学第一天，老魏送女儿报到，他放下行李就匆匆赶回工地，告诉女儿工地人手少，工期时间紧，老板只答应半天假，为了让女儿放心，特意说老板给租赁房子，生活很好。可万万没想到女儿过来了。这哪是老板给租赁的房子，明明是住在国际会展中心刚建设好还未对外使用的地下室檐廊下。

回复女儿回老家了，让她回校，老魏摇了摇头；告诉女儿吃完饭去泰山广场看节日彩灯了，老魏又摇摇头；还是……

老魏的手机又响起来了，他知道是女儿打来的，他要硬着头皮告诉女儿在万达广场和工友们一块喝酒。

“小倩，我现在正在……”

“爸爸，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了，我就在国际会展中心西南边地下室出入口平台上，你过来接我吧。”小倩高兴地跳跃起来。

完了，老魏挂掉手机，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的身影。躲不过去了，老魏只好硬着头皮顺着台阶走上来，因为出入口是堵住的，他两手撑住矮墙一跃，跳上墙，再从墙上跃到平地。

父亲的出现，着实把女儿吓了一跳。女儿好久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父亲先说了话，爸爸不该瞒着你，是爸爸不好……老魏想留下月饼让女儿返校，但执拗的小倩非要下地下室廊檐看个究竟。

小倩看到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哽咽问道：“爸爸，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至于住在这里吧。你这样身体吃不消啊！”

无奈，老魏只好把瞒着女儿的实情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原来，老魏媳妇2016年上半年查出得了胃癌，那年小倩读高一下学期，为了不影响孩子学习，夫妻俩决定隐瞒女儿。时间到了2018年的3月份，媳妇的病情再次复发，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结，再做手术已失去实质性意义，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小倩不足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夫妻俩决定继续消息封锁。终于等到高考结束，媳妇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精神懈怠下来，不足十天就撒手人寰。两年来，尽管有农村合作医疗，但是自费药品还是掏空了老魏所有的积蓄。由于陪媳妇住院治疗，承包的荒坡栽种的树苗无暇照料和卖出，全靠向亲朋好友借钱维持治病开支。为了让女儿轻松上好大学，老魏没有告诉女儿这些。甚至，在开学第一天，把女儿行李放下就离开了学校，怕的就是自身的穿着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外表，引起同学们过多的关注，影响女儿的自尊心。七月份新时代广场开始动工，老魏离开80余里地的化马湾一山村，来到新时代广场工地打工。在附近七里村打听过便宜的出租房，每间至少500元，老魏哪能舍得花这笔钱。为了供女儿上大学，为了尽快还清借款，老魏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这个理想的地方，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既卫生又干净，何乐而不为呢？

女儿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声音越来越大。老魏笑着劝说女儿，爸爸住得很舒服，热天的时候，地下室廊檐的空气比空调还凉，蚊子又少，点上一支蚊香就是一夜；现在不冷不热温度正好，一觉睡到天明。晚上吃过饭后，就去南边万达广场，可热闹了，比电视里还好，广场还有跳广场舞的，有训练小狗的，还有教儿童学滑车的；进入广场里面，有空调，凉快得很，时间长了，胳膊上还冻起鸡皮疙瘩，有时还有节目表演，爸爸经常看免费的演出，你看好不好。

老魏越是劝说，女儿越是哭得厉害。

老魏听到了地面上有走路的声音，赶紧制止女儿的哭泣：“倩倩，不能出声音了，要是让保安知道了，就会赶走爸爸的……”

“你们都是为了我，让我……”

“哪有说这个的，只要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就好。”

女儿一下扑到爸爸怀里，抽搐起来。

“好了，小倩，你不是给爸爸送月饼来的吗？”老魏急中生智，脸上挂上了笑容，“快让爸爸尝尝广东月饼。”

小倩这才想起月饼，急忙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精致的包装，递给爸爸一个，自己留一个。

广东月饼松松的，软软的，满口的芬芳，这是室友们的评价。但小倩今晚没有口味，她在想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将来有个好的前程，报答父爱；还要找个家教，争取四年的大学生活费自理。

老魏小心翼翼剥开包装，露出一圆圆的、烤得金黄色的月饼，一股奶油加蛋黄香味扑鼻而来，他手拿月饼端详了好久，从中间掰开，分成两个半圆，一个圆圆的蛋黄附着在其中半圆上，就像圆圆的月亮。

天上的月亮起来了，又大又亮，金色的辉煌已照射到了地下室的檐廊下，洒满了暖暖的温馨。老魏对着瓶嘴喝了口酒，左手拿着月饼往嘴里送，他恍惚了，眼睛湿润了，模糊了，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空飘然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身影来到了他们中间。倩倩妈，对不起，没有治好你的病，我有愧。老魏右手拿起那个带有蛋黄的半圆，递上去，这是女儿孝敬咱们的，我们一起吃月饼。今晚的月亮真圆，我们终于团圆了。